记忆原点八:启蒙,乌云深处电光闪闪
除了混乱,除了大批判,初中时代还给我一个很重要的财富,那就是世界观的启蒙。
那个时代的我,充满戾气,崇拜拳头。因为老毛天天教导我们,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还有,暴力革命,造反有理。落实到行动,那就是打架,院子与院子打,院子与巷子打,有群架也有单打独斗。在积善坊的大院里住着哥俩,老大叫王穗生,广雅中学的老初三,老二叫王穗青,年龄和我相仿,不知何故,我和王穗青一见面就会打架,而且,是那种打得难分难解的长架,打累了喘口气再打,最高纪录居然打了近四个钟头却无损伤。我和王穗生却十分友好,见面可以神聊,虽然他比我大好几岁。
初中那年他从海南岛的建设兵团回家休养,和我聊起了人生大志。我说,想找一个功夫大师学艺,可以打遍天下,他说,那没有用,你做的最高级也就是一个听喝的警卫。那什么才有用呢?搞政治有用。我不以为然,我们不是天天突出政治吗?学毛主席语录,斗私批修,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没啥大用呀。他说,你错啦,你要搞政治,知道吗,政治是什么?是管理万人之事,比你弄得功夫拳脚厉害十倍百倍。这个话就是孙中山说的,他一点也不懂拳脚功夫,却颠覆了大清王朝。他看我听的迷三倒四,坐在床上给我比比划划,从秦始皇讲到蒋介石,又从罗斯福讲到希特勒,最后给我留下一个作业,要懂政治,就要学点哲学,改变一下世界观。
正好,二中那个时候也开始要学生学习哲学了,给我们讲授哲学的老师叫陈武光,和我还有点沾亲带故。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听到辩证法,对立统一和矛盾论,越听越觉得这门子学问很伟大,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让我脑洞大开。
初中临近毕业,我和李小洋,钟平,黄海琪还有林景云一起商量是不是成立一个哲学小组,每周一次,学哲学,讨论问题。大家一赞同,还定下时间地点。毕业了,我留在二中,他们去了103中,可是,学习小组没有解散,一直坚持。开始的时候是看一些哲学原著,议论一些原著中的问题,后来,随着学习的深入,讨论的时间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尖锐。我家和钟平家是小组聚会的地方。我父亲听到我们的讨论,很是担心,说,你们讨论政治现实要小声一点,太尖锐了。钟平的父亲就更加直接,说我们所议论的话题,全部都是右派言论,可以直接送去北大荒劳改。
看来,客厅已经容不下我们的争论了,我们就搬到三楼的顶层,大声地议论争吵,国家怎么办?中国要向何处去?有一天,讨论到高潮时候正好遇到远处电光闪闪,这个时候大家停止争论,注视远处的乌云。那时的我,忽然想起青年毛泽东的那个“少年中国”学习小组。
可能我们的议论真有点危险,林景云忽然不辞而别。剩下四个人分成两派,见面就争论不休直到“四人帮”被打倒,中国的政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变。
在争论和学习当中,我们也成长起来了。我在七八年到了北京的广院,之后,钟平去了人大,李小洋去了中大。只有黄海琪留在原来的工厂。黄海琪是一个神人,他的数学和哲学思维都在我们之上,我在北京给他写信,动员他也考大学,可以继续我们的哲学讨论,他回信说,你神经出问题啦,还讨论哲学那个东西。
而后,再无联络了。我在大学,每年给学生布置阅读《矛盾论》就会想起初中时代的求知和议论,还有,乌云深处的闪闪电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