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德大站镇有座“文峰塔”,矗立北江边。 这成为我们寻找父母踪迹的一个参照地标。父母言及当年离开东湖坪来到此地,在一个名叫“小江乡”的地方暂时隐蔽生活了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期,广州沦陷,长沙沦陷,日军企图打通湖南至广东的南方通路,韶关遭遇重重压力。一次空袭,韶关的关帝楼被炸,平民当即死亡过百人。韶关北江岸边还有一座雕塑,说的就是这个惨案。在看这个雕塑的时候老妹言及风采楼的八姑小洋楼,她说,老辈人回忆当时的韶关,三天两头就是“走飞机”(躲空袭),当时的小洋楼没有遭遇炸弹,真是万幸。
据父母回忆,东湖坪之后父母辗转与韶关汤塘两地,地下党活动处于静默期。有朋友介绍,英德的小江乡需要办学,于是来到当地,父亲任校长母亲任教员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也就是这段时间怀上了大哥。
小江乡在哪?查百度找不到,找到了文峰塔,只能去当地询问。大哥建议找找村委会,可是,村下有屋,在哪个屋呢?唯一的线索就是宗祠。母亲说过,那个小学最初的建立与黄氏相关,那就去找黄氏宗祠好了。
我们问了江边的渡口老人,再又问了一个村中小店。忽然间大哥老妹大声叫唤我们,说找到了一个当地黄姓年轻人了。他家口贴着模范家庭的红色标牌。他告诉我们,附近的确以前有一个学校,不过,已经荒废好久,周围还有一片果树林子。老妹说,这一切都和父母的回忆合上了。
把大哥照片贴上,他的出生与当地有关,再贴上一段老妹文,可以佐证。
据资料介绍,小江乡位于英德县城的对岸,即北江东岸。明朝(1369年)已有建制,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设小江乡 ,后粤汉铁路在此设车站,命名大站,渐渐车站所在地变成大站镇,如今小江乡之名己成为历史,正式的名字叫做“江南乡”,地理位置无变,就在在北江与翁江的交汇处。学校的学生即有本村的,也有邻近乡村的适龄学生。校舍就设在当地绅士黄义文两兄弟果园旁边的一个祠堂里。
多年后母亲回想起小江乡教书的那段日子,流露出一种惬意的笑容:“学校就在阿琼的果园旁边。吃完晚饭,我和你父亲会到果园里散步”。这段时间是他们一生中唯一能享受到的真正的浪漫的时光。“那年已经是珍珠港事件以后,美国已经参战,我们与日军维持在对峙阶段。日军的飞机时不时在天空出现,我们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在果林里散步,有果树掩敝,还是比较安全的。”
他们到小江乡时正是春暧花开的季节,果园里更是百花争艳。此时,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她问父亲如何处理,父亲答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收入和生活,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那年的端午节前后,雨水连连不断,北江水位开始上涨,当地村民准备应付每年的北江洪水。学生们告诉母亲洪峰期快到了,要做好准备。她未见过洪峰,还以为像容奇的德胜河的龙舟水。那天,北江水位涨得很快,教师们早早把个人的被褥、衣物、书籍捆好放到高高的祠堂搁楼上,与学校的稻谷码在一起。学生们把桌椅板凳堆叠在一个角落里,用绳子拴好,防止被洪水冲走。学校让学生回家防洪,信明与村民们去河坝查看水位,其他老师、工友各自忙碌,只有少聪一人留守在校。她当时怀孕已有七、八个月,行动缓慢,不便外出。
她借此机会到各室检查防洪设施,突然听到哗哗流水声,看到江水开始灌入校舍的祠堂里,她走到大门外一看,黄泥色的江水已经漫过路面和田野。再看远处的河坝,坝面已被江水淹没。眼前的洪水,一浪推一浪地朝学校方向涌来,江水很快掩过了她的脚面。她转身拖着沉重的躯体趟水走进一间课室,想找梯子往搁楼高处躲。在这关键时刻,只见一个学生划着一只小艇来到她跟前,趟过小腿深的水,大声喊着,“游先生,快上艇!”一手把她扶上了小艇。当她坐稳回头再看课室,洪水已经涨到黑板边缘离地足有一米多高。
小艇靠近一个小山坡,好些村民已经聚集在那里。父亲也在其中,正忙碌协助安置避洪水的村民。每年潮汛期,当地人都有一些防洪措施,特别在江南村这两江汇合处,朝北对着北江,右侧冲着翁江出口,北江一发大水,此处就是洪水交汇之处。当时,对洪峰的预告和把握全凭当地经验和每天的观察测量。洪水来势凶猛,四周田园顷刻之间淹没水下,小山坡也就成了“水上孤岛”,村民们面对一片汪洋,大都会平静地等待洪峰过境。浩浩的洪水扩展到下游支流,渐渐地失去凶猛势头。当洪水还没有退下,作为校长的父亲已经开始为学校的情况担忧,他不知道这水势会给学校财产带来多大的损失,也不知道教师的住食有没有问题。出于责任感他必须立即前往现场查看,以便做好安置工作。几个村民自愿带路,跟随他上了一只小船,往学校方向划去。
母亲看着父亲的那只小船像是一片树叶在茫茫江水中漂浮。突然,这个时候天空响起轰隆声,一架日军飞机盘旋在天空。少聪和村民们立刻找树木或草丛藏身。少聪躲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目不转睛也盯着信明他们那只小船。只见日机向下俯冲,贴近水面向小船扫射。子弹落在水中,留下一串水花。父亲的小船继续在水面上划行,从浮在水面的树尖丛中迂回穿行。直线飞行的日机不敢过于靠近水面追踪,最后不得不放弃了目标,往北飞走。那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多年之后,母亲对此念念不忘:“好像是猫捉老鼠,那些没良心的日本仔拿着人命当儿戏!”
然而,坐在小船里的父亲对此不以为然,似乎忘记了这件事的发生,因为这仅仅是他以后出生入死的一个小序曲。
每年一度的乞巧节(农历七月初七)快到了,母亲记得童年在容奇北潮罗地巷时和邻居的姐妹们拜七姐“乞巧”,那是未婚女子的专门节日,热闹非凡。香案上摆满女孩子们做的手工、鲜花、水果和各种精巧食物。这一年的乞巧节,准备的不是少女的手工或鲜花,而是广府人坐月必备的一煲姜醋猪脚。母亲多年后告诉她的大儿子,“生日大概就是乞巧节的前两天。那个时候民间用农历,政府用公历,两者有出入。要是有个日历在身,那可能会明确一点。为了好记忆,我挑了公历八月十三号,因为这是抗日时期的一个重要日子。” 查看《老黄历》,当年农历乞巧节前两天应是公历1942年8月16日。按中国传统,婴儿出世后暂无名字,西医的接生医生用了西语 “baby” 喊新出了儿子的乳名,所以大哥有了“大B” 的这个乳名。
离开小江乡如今的江南乡,继续顺着北江往南走。清远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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