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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妹文6:“七七”事变 人生转折

七七事变 人生转折

 

“七七”事变标志着少聪人生中一大转折点。事发不久,华北重镇北平、天津沦陷于日寇手中。同年831日,日寇首次对广州空袭。6架日寇轰炸机从上川岛和下川岛附近的航空母舰起飞,直往天河机场进行袭扰轰炸。当时留守广东空军的9架美式战斗机飞行队起飞反击。9月中旬,粤东各地如汕头、潮安、揭阳等地遭到日机的轰炸。9月底日寇再次派出30余架轰炸机袭击广州市区,广东空军起飞迎击,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空战。此刻,北方的战火已烧到南方,广东省感到战争直接的威胁。19381月,日寇飞机加紧对广东各地狂炸,特别直对广州市区内。人们开始往乡下疏散,形势日益紧迫,人心浮动,容奇第一蚕桑制种场的科研难以正常运行,只好结束工作,让员工们回家。

 

花尾渡搁浅误考

 

失业在家的少聪静不下也坐不住。新闻报道上海、南京的沦陷骇闻,日军步步迫进,战火已烧到家门口,怎能坐而待毙。在岭大读书时,她经常与在师范读书的三哥通信,信中三哥常向她介绍一些新文化书籍,并豉励她看报关心国内外时事。她非常敬佩三哥,“他是一个受过新思潮、新教育、有志气、求上进的爱国青年”。当时的岭南大学由于地理位置与市区一江相隔,加上“私立教会”性质的综合性大学,院系设置唯有文理、医学、工程、商贸、农业,而欠政治和法学,对市里各公立高校的学生运动,甚少参与,曾被称为“在政权更迭的动乱中,唯一能摆上一张书桌,宁静地读书的地方”。少聪晚年回忆感叹道。她读书时就是利用了岭大的书报室和图书馆,由此开阔视野,丰富知识。杂志报刊成了她了解外面时事和动向的主要来源。

“七七”事变爆发后,国民政府向国人表明决战的意志和立场:“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蒋介石语)。在抗日救国运动席卷全国各地时候,容奇的一些青年组织抗日救亡宣传,在祠堂庙宇巡回演出,少聪在街头听他们演讲和唱抗日歌曲。在汕头市公安局做文书的三哥给少聪的信中写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国家的兴亡逼在眉睫,中国最优秀的儿女应站在最前列。” 三哥的书信激发起少聪的抗日救国志向。在晚年的追忆时,她说道:“这是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作为一个女子我该怎么办?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未拿过枪,如果就这样去前线,敌人一枪就把你嘣了。只凭着一股勇气到前线是鸡蛋碰石头,想去前线打仗,首先要有军事训练”。当时还没专门的女兵军事训练学校,她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招生广告-- 广东省妇女联合会与广东省警察局拟办女警训练班,召收第一期学员,其中包括政治、军事训练等。少聪就是被“军事训练”四个字吸引,毅然决定投考女警。家里人对此也没有阻拦或反对,她几年在外学习工作已证实自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子。母亲唯有叮嘱女儿注意身休,万事小心。在日机轰炸顺德糖厂和容奇墟头前两天,少聪告辞了母亲、二哥二嫂,小弟玉怡、还有刚出世满月的外甥女引财,踏上了弃笔从戎的征途。

少聪去广州坐的是夜渡,由小电船拖的大木船称“花尾渡”,船行一夜,翌日天亮到埠。她上船后找到自己的铺位,正要放下藤箱准备躺下休息,发现船客当中有两位国民党军官,其中一位还有点面熟,但并不认识,只是曾经见过他出入北潮大街。对方也注意到少聪。当时城里人多往乡下疏散,而这个文质彬彬学生模样的女子为啥要往城里走?他们友善地打招呼,关心地问她要去哪里。她毫不掩饰地告诉对方她去广州投考女警。两位军官开始不敢相信此言出于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女子口中。

那位面熟的军官名叫张奠川,是国民党第四战区政治部的一位少校,农工民主党成员(抗战时称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委员会)。“七七”事变后,第四战区副司令余汉谋为了增强军力,激励士气,吸引各党派的人才,派遣政治工作队到地方的抗日先进青年中动员组织抗战力量。张奠川所率领的救亡工作队就是在1937年秋进驻容奇,住在北潮大街的李家祠的院子里。另外的那位军官是张奠川的同事。那天,他们奉令到广州办事,刚上船就遇上少聪。三人围坐一起如同知己,先谈家庭人生,后论政治形势。少聪在交谈中提及到自己对文学的爱好和喜欢的作家,丁玲的名字和作品屡被言及。说到丁玲的秘密失踪和到达延安,自然扯出国共合作和投奔延安之类的敏感话题。三人说得热闹,张的同事鼓励少聪放弃投考女警改道投奔延安抗日,他甚至康慨地表示可以捐助少聪的旅费。话题到此被张奠川止住,他暗示不要在公共场所谈论这些。他对少聪解释,现时战事紧张,交通已断,一个女子上路太危险,其实加入女警也可以抗战报效。他们三人兴奋地谈了一个晚上,谁都没有睡意,甚至没有注意到搭乘的“花尾渡”已经搁浅了大半夜!  

“花渡船”抵达广州已经是中午,考试时间是早上开始,当少聪在两位军官的倍同下来到试场时候,考官正要锁门离去。少聪箭步上前,恳求允许报考。考官上下打量少聪说道:“考试已经结束。这次投考的女子不少。本来名额50人,目前已经破格招收了52人”。站在一旁的张奠川和同事连忙为少聪求情,“她从顺德来,我们同她一条船。船搁浅误时是事实,我们可以作证。她一腔热情地来投考,就让她考吧。” 考官看到两个少校军官为少聪作保,破例给她出了试题,进行即场考试。看了她的答卷,考官赞赏地说道:“文章条理不错。即然来了,多一个无碍,都是为社会服务”。就这样,少聪进了广东省第一届女警训练班。由于日军迫近广州,政府正在慌忙北撒,这批受过训练的女警还没来得及亮相,广州就沦陷了。以下所述,均是当事人的口述回忆。[1]

 

广东省第一届女警训练班

 

“警察” 作为名词源于日文汉字,意为警戒监察机关。清末,政府新成立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外交部的雏形)派一批大臣出洋考察,其中东渡报告有“警察”汉字,从此流行国内,现代意义上的“警察制度“(英语的“police”负责维持地区治安的机构)是在“义和团动乱”之后的1900年始建于北平,随后,全国各地先后创办警察机构,广东省府的警察机构创办于1903年。

1923年中华民国加入了国际警联,那个时候的警察任职是清一色的男性。一战之后,由于流离失所的难民剧增以及贩卖妇女儿童问题日益严重,为保护妇孺,便于侦查拐卖案件起见,国际联盟(联合国前身)号召各国选用女子充任警察。1925年,又函请各国设置女子警官,当时北京政府对此也有回应,但直到1931年南京政府才制定公布招募女警条例:

一、     每次招收录取女性警士新生学员时,数量应为男生总数的十分之一;

二、     招募条件:18 岁以上至25以下;身体健康,身高四尺五寸(1.55米)以上;无犯有治安前科者;

三、     所授课程:侦探、社会科学、体操、国术、使用手枪、驾驶汽车等技能;

四、     基本岗位:调查户籍、检查行李、救护妇孺、维持风化、笔录备档等;

五、     执行特殊任务时必须着装便衣外,日常勤务中着制服,唯应改裤装为黑裙。

南京、北平、天津、等城市在1933年前后已正式招收女警,而广东到了1938年抗战初期才决定与省妇联合作办女警训练班,一共招收53名有中学以上学历的女子,训练基地在河南岛西南部的南石头。报到后,每个学员统一发配女警察制服,草蓆军毯漱口盅等用品。这些十八、九岁的女警学员不少来自有声望、有权势的家庭如国民党第四战区政治部主任李煦寰的堂妹李淑华,广州著名讼师戴帮模的两女儿戴敏与戴贞。这些花季少女,本到谈婚论嫁年龄,为抵御外敌报效祖国,抛弃舒适生活,每月领生活费12元(7元为膳费,5元为零用),住兵营,睡铁床,全盘生活实行严格的军事化。这六个月的学习训练正值日寇轰炸广州最凶狂的时期。

19379月至19385月这10个月期间,广州市区经常遭到日寇飞机的轰炸,起先轰炸的目标主要是铁路和沿线城镇。5月底开始,敌机频繁轰炸广州的中心市区,民房、商店、学校、甚至医院无一幸免。最猖狂的是528日至69日,共出动340多架飞机,连续十三天日夜轮番轰炸30多次,炸死炸伤市民5000多人,炸毁房屋3000多幢。对于当时惨烈的战争灾难,少聪和她同时代的人一样,痛苦的回忆在时间的长河中变得淡然。其实在河南岛南石头的女警训练班学员整日生活在空袭警报、飞机轰鸣、炸弹呼啸的威胁中。“刚开始,听到刺耳的警报响,全心身绷得紧紧,赶紧钻进防空洞。我们训练的地方不在市区范围内,但听见日机在头上盘旋的轰隆声和炸弹在市区里的爆炸声。每天都有防空警报,似乎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慢慢地自己也镇定多了,来了就躲,没被炸就继续训练”。

负责她们生活作息的监督官由中山大学的一位女学生担任,叫黄翠平,年龄只比女警学员大一两岁,身穿素旗袍,带着一付眼镜,看上去比穿警察制服,腰间束皮带的女学员更斯文。她与学员同食同住,每天带领全体五十多名女青年出操训练。偶尔,这个女监督官还被这些貌似大家闺秀的女学员捉弄得掉眼泪。最严重的“胡闹”就是把她的眼镜藏起来。尽管如此,严肃的军事训练从不敷衍。不管烈日当头还是刮风下雨(除了空袭躲避外),每天一早起来就是列队早操、练武术、学使用枪支弹药,有时到野外进行勤务训练。她们还上警察学、侦探学、行政警察、户籍学、违警罚法等警政课程。其中有一门政法课,由中山大学社会学学士毕业生卓炯担任,内容包括建国方针、三民主义、市政学、法学通论、六法概要及国际形势。

少聪记得第一堂政治课,政治教练卓炯讲一些哲学的基本概念,问大家什么是唯物主义什么是唯心主义,堂下的一位女学员答辩:“如果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因为是出于内心,所以是唯心主义”。卓炯笑着耐心地与大家解释,女学员们似懂非懂地点头。这是少聪首次受西方哲学的启发,开始对各种“主义”产生兴趣。卓炯也注意到少聪这位勤学好问的学员,便向她推荐一些课外的进步书籍,并建议她参加抗日演讲比赛。卓炯知道女警工作的性质,不可避免抛头露脸,面对公众,处理民事纠纷。为了克服女子的羞怯,活跃学习气氛,他组织学员进行各种演讲活动。

外柔内刚的少聪从小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从未公开地大谈阔论,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演讲。在卓炯的鼓励和辅导培训下,她学到不少演讲的技巧,加强自己演讲的信心。比赛时,少聪获得第一名。此后,女警训练班到市区参加抗日救亡活动时,班上同学常见少聪找到多人来往的街头,站在一张小凳子或台阶上向周围的人喊道:“同胞们,兄弟姐妹们,我们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当人们看到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女警在大庭广众面前,滔滔不绝地说,很快地被吸引住过去。有同学佩服她的敢想敢做:“游少聪,你真有胆量,对着这么多生人讲话,脸一点都不红”。

卓炯还请来了广州抗战歌咏团的“歌王”吴凤珠,教广州女警学员唱北方话的《义勇军进行曲》、《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等抗日歌曲,同时介绍少聪、戴敏和殷邵参加吴凤珠组织的读书小组。她们当时不知道政治教官卓炯已经加入共产党外围组织-- 广东民族抗日先锋队,更不知道吴凤珠已经是中山大学附属中学的地下共产党党员。在当时国共合作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前提下,思想、言论、出版一时呈现了活跃的民主气氛,甚至在女警的训练基地也可以看到一些左翼同盟的书刊,从而对过去一无所知的中共主张或对“九一八”以来国民党对日本侵略的不抵抗主义的评判有所了解。少聪喜欢与这些积极抗战的进步人士接触,认为他们比自己更有文化有理论,主动接触过程可以丰富自己的知识同时接受到崭新的进步思想。

吴凤珠与少聪同龄,是海南琼山县人,出生在一个名门望族的书香官宦家庭,童年在优裕的环境中渡过。天生一双大眼睛和一付甜嗓子,长得秀丽聪敏,很受父母钟爱。她从小勤奋好学,以花木兰、秋瑾等女豪杰为榜样。三十年代初她到广州上初中,进了中山大学附属中学读书。九一八事变后,加入中国青年同盟,参加反将不抵抗政策的学生运动,领导广州基督教青年歌咏团大唱被禁的抗日歌曲,组织秘密读书小组阅读马列主义书刊等。七七事变后她加入共产党,组织抗日先锋队集会、游行、宣传、演出、募捐等活动。通过卓炯与女警学员相识后,吴凤珠经常邀请少聪、戴敏、殷邵等三人到广州市她的住处聚会,介绍她们一些中共书刊和宣传马列主义的小册子,一起讨论交流读后感。她们三人在卓炯和吴凤珠的引导下,不知不觉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同窗的戴敏此后则成为少聪的患难之交。

戴敏长得比一般的广东女子高大,性格开朗活泼,毕业于小北大石街太清宫的广东省立广州女子师范学校。她的父亲戴帮摸是清末最后一批官宦,被派到湖南的一个地方任知县,娶了当地的湖南女子作四太太。刚上任不久,辛亥革命暴发,清朝被推翻,他带着四太太重返广东省城。由于他曾受训于政法学堂,对司法了解,民国初期在广州仓边路办了间律师事务所。他的四太太在广州生下了三个儿女,在一个妻妾成群的家庭中成长。当四太的长女戴敏读完小学时,告诉父母她要去读中学,母亲支持而父亲则说道:“如你一定上中学,你上学的学费由你的嫁妆支出,以后我就不管你了”。戴敏依然坚持上中学,她母亲暗地里常用自己私房钱支助女儿读书。她不仅资助戴敏,还资助了小女儿戴贞。据戴敏说,她父亲在日军轰炸广州时“被吓死的”。树倒猢狲散,戴的家族分了财产后,各太太带着自己女儿们各奔东西。戴敏母亲带着三个儿女继续留在广州,其中两个女儿加入了女警训练班。

19389月,广东省第一届“身经百炸”的女警结束了六个月的训练。若如以往,警察局或妇联会举行修业典礼,庆祝广东妇女史上的第一次。然而,面临战事步步紧迫,人心惶惶,警察局新旧局长交替,训练班结业不但草草了事,而且对这班女警的使用也没有明确的方向。少聪被派往广州太平区分局,而戴敏和一部分女警被车拉到一所学校,告知她们已经被挑为留在敌后做情报间谍的人选,在此等候命令云云。戴敏对此事有回忆,但找不到旁证资料,真假莫辨。据相关史料推测,言及广州沦陷种种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反间谍战和情报收集的失败。戴敏她们在学校里等待,始终没见人来接应,最后只好各散东西。当时她们还不知道日军已准备好对广州大举进攻。

 

沦陷前夕

 

少聪分配到广州市太平分局当警士,其实是有名无实。分局人事正处于替换调离之际,上头没有明确指示,下面也没有头绪,来了个女警士更不清楚怎么去利用,所以把少聪搁在一边,没有分给她具体工作或任务。那个时候警察在社会上并不受人尊敬,甚至常被人嘲笑和鄙视,少聪积极为社会服务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她把精力放在抗日救亡运动中,与吴凤珠的来往更频繁,参加广东省抗日救亡献金运动,在街头进行抗日救亡演讲宣传,参加入广州市的火炬大游行等。19389月中旬至10月初,全国的兵力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武汉会战中,广州出现一度真空时期。

108日是那年的中秋节,弟弟玉怡从东圃到广州看望姐姐少聪。1938331日晚,也就是在少聪离开容奇去投考女警两天后,顺德糖厂及容奇墟遭到日机的轰炸,死伤十多人。此后,学校关门停课,玉怡失学在家。与很多当时有志青年一样,他不想闲坐家里,打算去广州找姐姐参加抗日救国。母亲听说16岁的小儿子也要离家抗战,内心惶恐不安。她常常听到划破天空的凄厉警报,头顶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左右邻居天天说“走日本仔”(广东话,逃难的意思),又闻顺德糖厂被炸,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拦不住儿子要去前线抗战的决心,唯有烧香拜佛祝他平安,期盼他打完仗早日回家。当时少聪还在南石头受训,接到玉怡来广州的信息,托友人张奠川介绍,把玉怡暂时安排在他手下做勤务兵,驻防在东圃附近。(后查此地驻防军属国民党第四路军李振球的第65军下面的曾友仁第158师)

193810月初,曾引起一度紧张的广州市看上去风平浪静,各营连排长等下级干部纷纷回家处理疏散家眷事情。1012日晚,各将领聚在广州长堤金轮酒家,庆贺第四路军新上任的参谋长。正在兴头上,传来一个惊人消息:淡水是日下午四时失陷。其实,第四路军军委会在104日已接到日军有向广东进犯之势的情报,但不以为然。1013日,惠阳失守,日军向樟木头、石龙进犯。1014日,市民从报纸上得知日军在大亚湾登陆的消息。广州城内陷入一片混乱,有钱的市民及军政界的家眷纷纷逃离。1015日,第四路军政治部发出特讯,报告我军在福田大捷,一时市民人心振奋。在同时,内部军事情报显示日军往北迂回向南包抄广州。鉴于广州情势危急,警察局发出市民疏散通告。1017日大早,警察奉令逐户敲门通知市民疏散。那天停了一段时间的防空警报再次频频响起。晚上,少聪参加了广州市各界八万人举行火炬大游行示威,表示誓死保卫大广州。1018日,防空警报不断,广东省动员委员会在净慧公园举行总动员大会,参加人士包括第四路军总司令、广东省政府主席、广州市市长等重要人物,会上发言慷慨激昂,大喊口号誓死扺抗保卫大广州誓与广州共存亡 的口号响彻云霄,令人群中的少聪振奋不已。

1019日,少聪见到一批批来自东江各县的难民进入广州,往西关方向逃。但是,各上级机关守口如瓶,作为基层警士的少聪对战事一无所知,新闻对战事报道也不多,反而报道那天晚上鲁迅先生逝世记念会如常开会。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长对于维持治安没有作出任何安排指示。那天下午,吴凤珠带少聪来到文明路靠旧中山大学本部办公楼附近(现鲁迅愽物馆)的一个住宅。两人上楼,一个矮个子带眼镜的男青年给她们开门打招呼。吴凤珠给少聪介绍道:“这是中山大学同学,黄泽成,他负责抗先队的工作”。[2] 黄泽成向少聪点点头,递给她一张小表格,叫她填名字、年龄及职业等。填完之后,他热情地与少聪握手说:“欢迎你成为我们青年抗日先锋队的一员。我们抗日阵营又多了一份力量”。少聪见好几个青年人已聚集在客厅里,但没有互相介绍。紧接着,黄泽成开始向在坐的年青人滔滔不绝地分析当前的抗日形势。当他说到“现在日军已经到了樟木头,广州已危在旦夕,我们要尽快地离开广州”时,少聪才意识到自己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情况紧急,还以为与日寇背水奋战到底。抗先总部已经准备好撤离广州,黄泽成建议在坐的抗先队员立即行动北上抗日。黄汉成又问少聪当晚是否与他们一起走,少聪有点犹豫。“如果你不能与我们一起撒的话,记住,有车搭车,有船坐船,到了韶关,大家再会合”。[3]

少聪的犹豫主要是考虑到弟弟玉怡。她想带玉怡一起走,参加抗先队。散会后,与吴风珠分手,[4] 她立刻连夜赶到玉怡的驻防地东圃。到了那里才知道,部队早已撒离驻地。少聪又赶紧返回广州,沿途看到很多往广州走的难民。市内一片混乱,市民都往西北方向疏撒,路上大小车辆拥挤不堪,轮渡船艇供不应求。回到分局,剩下的人都准备“松人”(广东话,离开之意)。她赶往黄沙火车站查询是否还有北上列车。万想不到长堤一带已经人山人海处处挤满逃亡难民,大家都挣着搭船去石围塘,往西走。黄沙火车站也是挤满逃难人,大包小包塞满过道,售票处出示当天车票已售罄,以后的车次暂无下文。数月以来粤汉铁路常遭日机轰炸,火车运行极不正常,近来几天日机加大侵扰频率,沿着粤汉铁路盘旋轰炸。

正在彷徨之时,少聪突然想到女警训练班同学李淑华,她参加了抗日民运工作队。她的堂兄李煦寰是第四战区总政治部主任,他可能有去韶关的门道。少聪立即找到李同学住处。见了李淑华,少聪问她能否向她堂兄求助,帮忙找车票。李同学告诉她,从堂兄处打听到当晚有北上火车,是总政治部安排的,但自己不属于总政治部的人员不好意思去询问。见到演讲比赛第一名的少聪来临,顺水推舟让她出面求情。李淑华带少聪去李煦寰的总政办公室,推荐少聪直接出面跟她大名鼎鼎的堂兄说情。当时李煦寰正组织他的总政治部疏撒事宜,安排政工人员乘坐当晚火车北上的计划。少聪毫无羞怯地向李煦寰表示她和李淑华也要北上抗日,希望他能助一臂之力,但目前火车票已。李煦寰没等少聪说完立刻答道:“今晚你们民运队就跟我们政治部的人一起坐火车,北上”,并叮嘱她们要轻装上阵。少聪旋即回到分局宿舍,用凉蓆把衣服、军毯、日常生活用品打成一个简单的行军包背在双肩。临出门时留下她的警察帽,然后离开了太平分局。此时的少聪才十九岁。

少聪徒步到黄沙火车站,沿途挤满无数扶老携幼、拖男带女的逃难人群,那混乱不堪的情景让她难以忘怀。到了火车站,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李淑华,一起挤上了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到处是杂乱的喊声,有找人的呼叫声、有孩子的哭声。当火车长呜汽笛拉响后,沉重的火车轰隆、轰隆向前移动,车厢忽然落入在一片沉寂之中,此时可以听见市区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爆炸声,那不是日军的炮击,而是政府机关在处理未能来得及转移的物品。火车载着心事重重的逃难人,慢慢地、沉重地驶入黑暗的郊区。

 



[1] 作者想从海量的史料中寻找当年女警的记录,只是一片空白。在完成了这故事后,偶尔,在中共广州市委党史文献研究室的党史大事记里看到唯一的“女警”提及。1938914日,宋庆龄到广州亲自主持广东妇女团体代表座谈会,会上“最后决定由省市妇抗会、市妇女会、…社训女队、女警队、女车衣工会等联合组成广东妇女团体抗敌工作协进会。”19日举行成立大会。

[2] 黄泽成是中山大学学生,共产党员,抗先队组织者和领导人之一,也是少聪正式参加革命的证明人之一。不幸在1940年,积劳成疾,离开人世。他们那次见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3] 在广州沦陷前几天,抗先队的青年党员执行省委决定,动员自己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参加抗先。为保存力量,要求抗先从广州撤退,经过3天动员,有600多人集中到教育路一间剧场开会。1020日,600多抗先队队员撤到芳村,下午在芳村编成行军小队。21日凌晨,向西江进发,于24日抵达四会县城。此时,少聪独自北上。

 

[4] 吴凤珠在19393月被选送到广东省委的第一期党员干部培训班,后派到中共佛岗特别支部工作。6月在佛岗水头患伤寒症,不幸去世,时年仅20岁。广州沦陷后,少聪不知道吴的下落,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一次佛岗革命座谈会上少聪才获悉吴凤珠的事迹,并到她墓地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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