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三天休息。之前大哥在电话招呼,说四号黄家全体去银河公墓看望父母,我说好的,我在坛子发文,也算是身在京城朝南一拜,问好远行的父母。关于母亲我不时发文,已经有了不少记忆,这回,就说父亲的吧。关于父亲的记忆,从何说起呢?就从番禺吧。
记忆原点十三:番禺的甘蔗
在童年的记忆当中,韶关的记忆总是黑色阴暗,因为摆脱不了当时饥饿的印记。忽然有一天,我和妹妹离开了韶关,经广州入番禺,有消息说,可以和父亲见面了。那时,也就是五六岁吧。
之前,父母亲的印象都是很模糊的,总是一个匆匆慢慢各奔东西的背影。现在听家人讲述当年母亲南下广州,而后父亲调往北京的情形,我都没有太多印象,只是约莫记得晚上被大人们带去韶关那个乱乱哄哄的火车站。之后,五兄妹过着没有爹娘的日子,所有的印象就是一个饿字。
一天,具体时间忘记了,好像是春夏之交,太阳很毒,我和妹妹就来到番禺了,见到父亲了。见面的场景好像也很普通,没有拥抱哭闹之类,好像当天就进入了番禺县政府的幼儿园。第二天有体检,说我和妹妹都有肝大,每人发了一个搪瓷饭碗,里头装了满满的一碗白砂糖,我和妹妹坐在墙边,用铁勺子大口大口地吃糖。从此以后,每天吃一碗白砂糖,吃到我现在一看白砂糖就心里打鼓。在父亲晚年的时候回忆到这一段,他说,你们没有什么肝大,是我编的,你们在韶关已经饿得骨瘦如柴,幼儿园的院长说最好给你们补糖。父亲还说,刚从北京回到番禺,踏进县城就掉眼泪了,为啥?凄凉啊。县城十字路口长的蒿草居然可以没过小腿。那时的大人小孩都饿,白砂糖就成为救星。我的表哥回忆道,顺德的甘蔗田都有民兵持枪守卫,有一天接到上级命令可以开禁,老百姓成群结队钻进甘蔗田就不出来了,他和二舅妈坐在田里啃甘蔗,三天三夜没有动窝!父亲也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晚上下乡开会,途中有个干部出去小解转身又回来,扶着门大口大口吐。大家问是由,他指着楼梯底喘气。当地干部忽然明白了,那里放着几桶尿素,白花花地在黑暗中如白砂糖,去厕所的干部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咽,结果闹出大笑话。
父亲好像是在县劳动局任职,同时还负责番禺大岗公社蹲点,所以老要下乡。每到周六放假,我带着妹妹回到父亲下榻的县政府招待所,然后,拿着饭盘到食堂打饭。每当我们回忆起番禺,父亲就会说,周围同事都夸奖你,说老黄家的老四真懂事,父母不在身边也会照顾自己和妹妹。我说这算啥呀,饿过的人只要有吃喝举行。我不但会到食堂打饭,还会到招待所旁边的河涌摸鱼抓虾呢,我就是在哪里学会游泳的。没人教,扑通扑通地游,先是顺着河涌边慢慢游,胆子大了,就扶着船边飘到到大河上。
为什么学游泳呢?为了抓鱼虾呀,为什么要抓鱼虾呢?饿怕了呀!番禺有阳光有白砂糖,还有鱼虾,在我眼中就是天堂。记得我在坛子上说起91年回国不久就在番禺买下人生第一个房产。那时没有钱也没有刚需,只是看到熟悉的河涌,阳光和甘蔗田,突然沉睡的童年记忆都被激活了,二话不说就下单了。当时,我把买房子的消息告诉父亲,父亲问在番禺哪里?然后就在电话中说,洛溪是一个种菜种甘蔗的岛,之后就是大石,市桥,你小时住过嘛!
是的。但不只是住过而已,那甘蔗田那白砂糖对于饥馑过来的我的印记,可谓刻骨铭心。对于这一点,父亲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