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摆放着一张大哥给我的照片,儿时的照片。我属五零后,那个时候穷,给留下的照片很少。穿开裆裤的照片也有,可是,我不太认同,因为家人说那是我,可我一点也不记得。书架上的这张照片,我记得,所以我认。

照片中的小男生就是我好像也就是四五岁模样。小女生是我妹,远在加国的芭蕉叶的妈。估计为拍这张照片,可能是我们的生日,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元旦的生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父母即将远行。母亲五四年没了党籍,五七年失去公职,需要到广州谋生,父亲在韶关也呆不住了,调职到北京。我们兄弟开玩笑,说我与党没啥感情,因为是母亲怀我的时候就已经被组织抛弃了。我那个老妹呢,出生就和公职脱钩了,所以远渡重洋定居海外。我打心眼佩服我妈,那么个人心惶惶兵荒马乱时候,还照生不误,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呀。我大哥说,母亲前后生过十个孩子,留下五个。抗日,内战,解放,运动,如此颠沛流离居然还能坚定地维系一个大家,健康快乐地活着。我爸不太使用“颠沛流离”这个词,喜欢用“出生入死”形容自己和母亲。而我对这个“出生入死”也是很晚很晚才真正明白。
我没有“出生入死”的经历。记事开始陪伴我的不是父母,是父亲的嫂子,父亲五哥的老婆,所以称之为“五嫂”,我们也就叫她为“五姆”。
每次说到这个“五姆”,父亲都颇有感触,那个时候,老婆南下老公北上,落下五个孩子全靠这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女子支撑。而那个时代,正好是大跃进过去,全中国进入大饥荒时代。父亲回忆说,那个时候许多人都劝我,和老游离了吧,孩子分别送人吧,先从最小的两个开始。我也想过好多次,最后一咬牙,还是不离不弃保全了这个大家。
为这点,我始终感谢父亲,感谢代替父母支撑这个家的五姆。
在我童年的时候,父母的记忆是模糊的,所有的清晰的记忆,基本都是和这个“五姆”有关。那个时候正是中国大跃进之后遭遇了全国性的大饥荒,刘少奇所说的“人相食”就是发生在此时。位置粤北的韶关还没有出现“人相食”,不过,饥馑是遍布每个家庭。为什么我至今吃饭神速,其实,这是五零后的共同特点,饿怕了,一慢啥也没有。就拿我那个大家庭来说,老婆刚到我家就说,你们家吃饭就像抢,用洗脚盘来盛菜,几兄弟的筷子下去,转眼之间就剩几片菜毛了。我说,你没有饿过。我童年的记忆就是一个字,饿。一个动词,找吃。
在五姆的带领下,我和妹妹吃过野菜,泔水,去林业局的仓库偷过核桃。有一天五姆拉着我和妹妹出门,说有牛奶喝了。当时我如何激动就记不清了,只有一个镜头始终挥之不去:靠山坡的牛奶厂,阳光灿烂,奶瓶堆放一地,我,妹妹和五姆围坐一个水盆,每人拿着勺子往牛奶瓶一勺一勺地注水,然后,拼命摇晃瓶子,再把浑浊的水倒在一个搪瓷缸里,洗过若干瓶子之后,搪瓷缸里的水满了,可以大口喝下去了,这就是原汁原味的牛奶水呀!
有一次我问老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牛奶水吗?她说,太小,记不得了。
我说,我记得,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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