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漂记十三：初识山本
山本的办公室在东校舍，与图书馆所在的西校舍相隔一条樱花大道。我越过马路到达东校舍时，已经是日暮时分，远处的运动场喊声阵阵，古罗马风格的办公楼空寂无人。我顺着楼梯登上二楼，找到山本研究室。门虚掩，一个中年男子背对大门，俯身窗外。我敲敲门，说声打搅，对方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说，我是山本，欢迎，请坐。于是，我坐在靠书桌的沙发，身后两旁都是高高的书架，各种书籍塞得满满当当。我坐下自我介绍，山本一边听一边让我尝尝橘子。
“皮子不要扔，可以喂楼下的兔子”。我从山本教授办公室的窗前往下看，果然有两三只兔子，山本说，那是心理学研究室养的，最喜欢吃橘子皮。山本后来说，他一到研究室常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看来往书信，二是喂兔子，自从黄君来了之后，增加了一件事情，给他的奖学金申请书盖章。
自我介绍完毕，言归正传。我说，我打算报考一桥研究生院的大众传播学科，不知道合不合适。山本一脸严肃地听完我的情况介绍，说他刚刚从崎玉大学调过来，虽然不太清楚这边的规矩，但是像你这种做过报纸又做过电视经历的人，大学肯定是欢迎的。他问我，你刚才说现在是大学研究生，是哪个大学？我说，在东大，荒濑丰先生那里。他说认识荒濑丰先生，接着问我，你没有报考东大吗？我说，打算报，老师说我的日语疙疙瘩瘩，要我等一年再考，但是，我不想等了，想试试。
山本微笑，说，知道了，那你的考试还要保密呢。我说是的，等考完再说。
那你就好好准备考吧。山本最后说。
离开一桥，已经华灯初上。顺着樱花大道走向国立车站，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因为两个人初次见面沟通得很畅快。我也在想，刚才山本老师为什么没有细问我不报考东大的原因呢？他好像也知道点什么。
大约半年后我为此事问过山本，他说也在东大呆过五年，知道那里过分的“几账面”（日语，认真拘谨之意），我这种人当然受不了。那么，我适合什么样的大学做什么样的学问呢？老师说出一番话，结果导致我人生的另一个选择。
我对广告发生兴趣，也纯属偶然。86年去日本留学。当时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学广告。到底学什么，我也感到困惑。我在东京呆过两个大学，头一个是东京大学，我不大喜欢那里的气氛，第二年就转到一桥大学。这是一所在商学和经济学方面很有名气的国立大学，出过不少名人。老好人大平正芳，满嘴胡言的石原慎太郎，都算是我的校友。我的老师叫山本武利，在日本新闻学、广告学界颇有名气。我是他的开门弟子。有一天在他的研究室里闲聊，他问我打算主攻什么领域，我说，“老师，我也没有搞清楚呢，您说吧。”他想了想，忽然问道：“101真的有效吗？”我愣了一下，随即答，“有效，据说往葫芦上一抹就能长毛。”当时的日本正流行101生发精，不少留学生在倒这个玩艺。“我要是多带几瓶倒一下，就不用打工了。”我随口一说。老师笑了，我也笑了。笑过之后，山本老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黄君，做学者有地位，受尊重，但是生活很清苦。做商人，有钱过日子，但是没有地位，不受尊重。你想过好日子，又想受人尊重，最好做学者模样的商人，或者是商人模样的学者。”“有这么样的学问和学者吗？”我问道。“有啊，广告嘛”。他诡秘地一笑，不说了。其实，这是一段师徒日常对话而已，但对我印象很深，从此，我就开始认真琢磨广告了。坦率地说，我学习广告并没有抱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崇高的理想，顶多就是为了吃碗饭而已。所以，每当我看到一些广告人写的自传，为了一个创意寻寻觅觅，出生入死，真为自己的俗气感到无地自容。
这是十年前我在“我与中国广告二十年”一文中写下回忆。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缺乏高远的志向，没有伟大的抱负，凡夫俗子，随波逐流。所以，一听有人奉承，喊大师，叫院长，浑身汗毛竖起，极不自在。
闲话少说，从一桥回来，我就明白，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艰难的，而且，只剩下华山一条路。
1989年2月的毕业照。山本研讨的本科生和我合影，名字忘记了。身后的大楼就是东校舍的教师办公室，我在那里见到山本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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