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漂记五：担保人中村（上）
在《东京梦》，我是这样写道：
我在东京只有两个朋友，一个叫中村，一个叫刘欣，他们都在广播局呆过，常常在一起吃西瓜，喝啤酒。两年前，中村对我说，他要回日本了，他虽然也喜欢北京，但呆长了，再回日本就不行了。我和刘欣给他送行。一年前，刘欣对我说，他要去东京了，他想闯一闯，不愿步中年知识分子的后尘。他走的时候我没去送行，我正在青海。
我心中有个愿望，好好地说一下这两个朋友的故事，但是，刘欣不时潜水看帖，察觉我这个企图，说，别了。中村不知道，估计也不会看帖，所以就写他好了。
我是在1981年底认识中村的，那时他是国际台日语部的专家，我是国际台日语部的实习生。曹老师知道我懂点日语，就把我派过去，给日语部陈真打下手。中村是日语部最年轻的专家，毕业于日本九州大学的中文学部，据说早年还是中国红卫兵的“粉丝”，估计属于日本左派学生一类。
实习的时候和中村打交道不多，毕业到了电视周报，打交道就多了，那个时候他一个人住在广电部的专家楼，我住在办公室，晚上下班部里空空荡荡，也没有什么现在那样的歌厅桑拿网吧之类，很无聊，作为日本专家的中村更无聊。所以，他常常跑到我的办公室，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提着啤酒，胡吃海侃。他很羡慕我早早就有女朋友，说他也正在招募之中。有段时间他特别憔悴，据说是恋爱了，恋上了大一路的一个售票员。于是，一有时间就去坐大一路，希望碰到心中恋人。陈真告诉我，有个礼拜天他跟着那个大一路整整坐了一天，可惜就没有胆量对人家说话。暗恋无果，中村就找我来打发寂寞，他最喜欢的节目就是到复兴门立交桥“看电影”。所谓看电影就是坐在暗处，偷看草地花丛当中那些恋人们的越轨行为。诸位要知道，那个时候没有“家庭生活盗版片”，也没有“不应该去的地方”，日本专家也是人，和我一样年纪，正是血气方刚。
有天我和他去了，立交桥有不少出门纳凉的一家大小，没什么所谓的“电影”。正是无聊的时候，一对恋人过来了，居然是中年人，说得很热闹，说着说着两个人打起来了，我们看得呵呵大笑，忽然间中村身子一仰，栽到花丛里了。从此，我们不再去看什么“电影”了。
有一天，中村跟我说，他快要离开回国了，离开中国之前想自己自由地旅行一次。那个年头，北京周围都树有这样的牌子，“前面为军事禁区，外国人不得逾越……”。作为专家旅行，他要办申请，而且还有专员陪同，“好像特务一样跟着你，不好玩的”。我说，都什么年代了，我和你走吧。你不叫中村达雄，叫钟达雄，和我一样不就行了吗？我们选定了山西大同，有石窟，九龙壁，还有万人坑，中村特意加上。于是，我们就出发了，
坐火车去，上午早早走，中午就到。到达第一件事就是到招待所登记住处，使用钟达雄名字，什么问题也没有。接着吃饭，问题就来了，十人一桌，人齐动筷。我吃得很香，中村很别扭，周围的人跟他说话，他总是反应不过来。上厕所也是个事，蹲着，有大妈来了，大声问，有人吗？中村不敢应，大妈就哗啦哗啦地泼水了，中村提着裤子跑了出来，说不住了不住了。于是，我们看完石窟、九龙壁和万人坑，赶紧往车站跑，坐夜班车回北京。从此，钟达雄同志再也不提自由旅行一事，乖乖地跟着部里安排，在“特务”的陪同下作最后的中国之旅。
中村旅行过中国多少地方？不知道，但是他说，大同之旅是印象最深刻的。他说，你来日本，我也陪你旅行。我离开周报的时候，中村也回日本了。
86年我收到东大的入学通知，托刘欣问中村，愿不愿意给我做经济担保人，一个多星期之后，我收到他的航空快信，里面有居民票、纳税证明以及他给我的“身元保证书”，上面写道，我愿意为黄升民担当在日留学期间的身元保证人，我保证他遵守日本国法律，为他支付在日期间的学费、生活费以及医疗费等等……。
哦，这就是中村，和我一样贫穷的，给我做经济担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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