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漂记一:玉树触发的人生转折
混沌理论说,巴西的热带雨林一只蝴蝶煽翅,引发印度洋的海啸。在人的生命连环当中,有没有混沌理论呢?当中一个不经意的触点,改变了人生轨道,结果导致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
我觉得有。如果我不在1984年结识一伙香港朋友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在1986年出国留学。如果我不出国留学的话,就不会学成归来当老师,那样的话,我现在可能还是央视的普通记者,或者,官至副处,是一个患有脂肪肝的黄主任之类。呵呵。
1984年夏天我和摄制组刚刚从青海玉树回到西宁宾馆休整,忽然有一天下午,一个香港的小女生操着港味十足的普通话问我,“洗脚水在哪里?”,我用广东话更正说,是“洗澡水”吧,让对方吓了一跳,得知我是老广,电视编辑,熟悉青海,瞬间,我的房间塞满了香港人。那一天我好生得意,把摄制组使用的军事地图铺展在地板上,给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人们讲述民和的牛皮袋渡过黄河,乐都的瞿坛寺壁画,青海湖边青藏路百里黄花等等,当然,说得动情的是玉树,距离西宁八百公里处,翻越唐古拉山,途经黄河源头,临近西藏昌都,河流、草场、雪山、森林,文成公主庙,还有八月的赛马会!这些香港人,年龄和我相仿,原来准备经西宁到格尔木进藏,最后全部改变主意,要跟着记者黄杀入玉树,参加赛马会。
一个星期之后,我和那些香港朋友前后脚到达玉树。我是第二次到玉树。总编辑王娴专程从北京赶到玉树,组织两支摄制组拍摄玉树的赛马会。
草原的赛马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百货交易,歌曲舞蹈,还有射箭赛马等等,持续两周,热闹非凡。摄制组上上下下都很忙碌。有一天,我被告知到王娴住处开会。我按时到达,除王娴还有青海电视台的王怀信,央视的张文达,屋内气氛很严肃。
“小黄,说说最近的情况吧”,王娴说。我说很正常啊,工作,生活都没有问题。“不正常吧,我已经掌握很多情况说明问题严重!”王娴很严肃地说。我听了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王娴打开话题,一二三历数摄制组内不正常现象,如主持人老孟的二百五表现,音乐编辑王益平装疯卖傻谈情说爱,还有你,小黄,表现失态,让我们大失所望!我一听,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辛辛苦苦到底有什么不好呢?你,有三大罪状!第一、经常和青海台吵架,没有处理好两台关系,还向省长告魏台长的状;第二、不尊重老同志,动不动就骂张文达;第三、严重违反外事纪律,和一伙来路不明的香港人勾勾搭搭,出卖摄制组情报,赛马会途中还和一个加拿大女子跑上后山,一去就是两个钟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我对这三大罪状逐一解释,对于第一条,是因为对方克扣钱粮车辆引起的;第二条,是摄影师张文达的出工不出力引发,我举例说,四点起床赶路一个钟头爬山两个钟头到山顶,说是胶卷忘记带了,我气不过不得不骂。至于第三,简直就是荒唐,这里是海拔四千米,上一个台阶就要喘大气,能干什么,至于出卖摄制组情报,四人帮倒台八年了,怎么还用这个调子呢?
你来我往争论至深夜。我计算了一下,统共吵了五个小时!最后,王娴拿出杀手锏,小黄,为你好才特意劝说你,不然,我把你撤回北京,后天就跟着老孟、王益平回去。我一听,不吭声了,从来没有过的屈辱和挫败。结束的时候王娴宣布,我暂停编辑工作,改做剧务工作,换言之,从摄影组的编辑转为伙夫头。
第二天,整个摄制组气氛为之一转,没人敢吵吵闹闹说说笑笑,都是低着头工作,我就到伙夫的帐篷报到,统领两个伙夫,三个马夫。第三天,老孟和王益平撤离摄制组。
香港人闻到气味,也在赛马会上销声匿迹。
那天晚上,我和香港人聚集一起,点着蜡烛闲聊。他们说,看到我脸色不好,估计出了问题,他们不好问,打算明天撤回西宁。我装着很镇静,说没事的。其实,我已经知道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摄制组的矛盾,导致青海台上北京告状,且把我当作枪打的出头鸟。王娴要保我,罗列所谓的三大错误,希望我做一个检讨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我并不领情,反而据理力争,双方将死在那里。这种状态令我感到烦恼,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呢?小事变大无限上纲,这不是文革时代的东西吗?我对此有一种本能的反感。我本无辜,香港朋友更加无辜,但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真是有点不够意思。就在这时,大家话题说到九七。
回归了,也和你们大陆一样了吧?香港朋友问道。
不会的吧,我说。(那时我不知道老邓说一国两制)
离开已经深夜,感到胸口疼,有说不出的压迫感。就在那天晚上我忽然萌发一种想法,是不是该出去一下,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呢。
(注:从此,这伙来路不明的香港人紧紧追随和见证我的生活轨迹。从八四年夏天玉树归来,冬天的结婚洞房夜到后来的东京巢鸭,再后来的八角村、电视台塔楼,处处留下踪迹。当然,六四七九新世纪也是同呼吸共命运……这伙香港朋友,估计今天也在潜水看帖,我很想问他们,回归十年了,和大陆一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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