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学生的帖子,提出了很有普遍性的问题。我也想不出一个简单的可以解决问题的答案,忽然想起那天和周艳吃饭,也议论到这个问题,趁着开学之前的空闲,我就从自身的经历说起。
在很多不经意的场合,我问我的同辈们,青春时代最为震撼的事件是什么,得到一致的回答就是九一三事件。
我的童年经历了六零年代自然灾害大饥荒时代,而后,小学时代目睹乱糟糟的文革运动,亲眼看到过数千名“革命群众”扛着长矛大刀,喊着口号唱着红歌一波接着一波冲击中山纪念堂,体味到所谓的刀光剑影血花四溅。但是,我依然快乐,无忧无虑。我以及我周围的人都认为生活本来就这样,身在伟大领袖的革命时代,无比幸福,而且,天天念叨要去解救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那个时候主要的教育有两点,一是“忆苦思甜”,通常邀请一些年岁较大的大伯大妈哭诉解放前经受地主老财剥削压迫之苦,经常说到台下台上哭声一片,效果奇好;再就是战争动员,苏修美帝还有老蒋,亡我之心不死,所以要准备打仗,打大仗,打核战,
中学的学业是不重的,同学考虑议论最多的就是世界大战何时爆发。记得在初中二年级,突然接到学校的通知,打个背包就上路了,一个班跟着一个班走,长长的队伍,好像我的三哥和妹妹分属不同的中学也就这样出发了。那个时候的班主任叫邹尚荣,说话很激情,很要求上进的人,他告诉我们,要打仗了,是打大仗,原子仗,可能还会放原子弹。大家回家带上全家福照片,准备长途跋涉。我们当时对于战争毫无概念,更谈不上害怕,只是觉得好玩,背着背包,草席、被褥和换洗衣服一点点,打成豆腐块,和解放军的一模一样。一路向北走,在白云山附近绕了一个圈就不走了,就在白云山农场的一个废置的队部驻扎下来,种菜养猪和挖防空洞。我常常给同学讲那个时候的故事,男女同学分开挖洞,天天都说要打通会师,可就是听到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后来叫了当地农民看,说你们方向挖偏了,对不上,他三两锄头就挖通了,第二天全年级开会,好像是物理老师作检讨,知识越多越没用。一九七一年上高中还是依然保持紧张气氛,也曾到花都从化一带“拉练”,背着行李瞎转悠。白天,分组挖灶做饭,晚上住村民小学也住牛栏。牛栏有稻草,比较暖和,缺点就是虱子多。后来也有办法了,晚上脱光睡,把内衣内裤全部放到屋外。半夜吹号强行军,这是我们唯一担心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吹号集合,到时连滚带爬找不到衣服就麻烦大了。折腾了个把月我们又回到学校,战争没有动静,学习恢复正常。
七月份接到通知,全班同学参加国庆游行的组字任务具体说来就是在越秀山体育场的主会场的观众席上做拼字背景。整个年级的学生排排坐,每人手中都有大本的图谱,按照台下旗号翻页,组成各种标语或图像。前年大庆看天门广场数万名小学生组字,我忽然就想起当年,呵呵,历史居然如此相似。不过,那个时候的装备很差,学生议论最多的就是一坐几个小时,尿急了咋办,那个时候没有塑料瓶塑料口袋之类,老师说,不喝水就没尿!现在想想真不人道耶。
九月份排练最紧张,天天排,人人都晒黑了,据说效果也出来了,忽然到了九月中,说停止排练了,我们又恢复上课了。有天回家,听母亲神神秘秘地说,对面阿婶说中央出大事啦,林彪要谋害伟大领袖失败,逃亡摔死了。我听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制止母亲往下说,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绝对是敌人的造谣。在我的心目中,有太阳一般的伟大领袖,有战无不胜的军事家林彪,还有无所不能的管家周恩来,而且马上就要去解救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了,怎么可能会出现亲密战友谋害伟大领袖的事情呢。但事实无情地击碎了我的幻觉,很快我们都去听中央文件传达了,第一次看到“571政变纲领”,看到伟大领袖被喻为“秦始皇”,正进行“绞肉式的”文革。很痛苦,一种撕裂般的痛苦,悄然而来却又惊心动魄,是我等少年人无法言表无法理喻的理想破灭的痛苦。
九一三之后,社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战争动员消退了,十月在广州迎来了埃塞俄比亚的塞拉西皇帝,第一次看到同行的周恩来,也是第一次看到女生们穿裙子��套着长裤穿的,显得不伦不类;十一月迎来了越南的范文同,我们大早蹲在路边,早早就摇晃手中的花束,欢迎欢迎,车队呼啦就过去了。
怎么没有以前那种高兴激动的情绪呢?可能是内心的理想图像破碎了,一时还弥合不起来。
那年的我,正好十六岁,上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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