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心路历程二:09:00-12:15 九十的老爸
早起,从窗外看深圳一角。耳边总是想起老爸的声音,八一年刚来的时候,此处不过两三万人,处处都是荒郊野外的感觉。老爸是深圳特区第一代的建设者,他是在退休的临界点奔赴深圳。今天上午再去探视父亲,看到急救室病榻上的父亲,忽然发现父亲是如此瘦小孱弱。
父亲不经意之间走过了人生九十个年头。我给他的人生大致划分为三个阶段,前三十年血气方刚闹革命,中间三十年是起起落落被运动,后三十年,也就是六十岁开始正好是遭遇开放改革,算是他人生比较顺畅。他也是这样认为。
父亲算是三八式干部。我问过他,参加革命的动机是什么,他回答得很坦率,说是高中毕业,没有出路,于是就参加革命了。他这个阶段最辉煌的时刻,应当说是身为解放清远县的共军团长,骑着高头大马进入清远县城的瞬间。父亲的老家原来属于清远县,他在此地打游击,又在此地当第一任的清远县长,光宗耀祖,莫过于此。我在给他梳理这段历史的时候分析,如果当年他不在自己家乡当县长,就不会出现后来诸如反地方主义的标靶,也就不会有后来许多人生坎坷。他说也是,不过,作为农民的后代,无法抗拒光宗耀祖的诱惑呀。
当然,如果再往前推,父亲当年的大家庭欣欣向荣,如果他不参加革命,家庭就不会四散,可能成为地主,最少也是富农。如果这样,四九年以后就惨啦。幸好命运这个东西,无法如果。
记得1981年深圳特区之初,他跟着梁湘从广州来到深圳,时任规划局常务副局长负责土地规划。老爸常说,他是第一个负责给深圳做规划的局长。我很不以为然,今天的人多车堵,说明当初规划无方。老爸反驳说,规划的那年,深圳才四万人口,准备十年发展到二十万,二十年发展到八十万,这时深圳土地资源的极限。
看现在,三十年没到,深圳人口常住的已经过七八百万,加上流动人口,达到了一千二百万!
身为国土规划负责人,在一方热土上划红线,这里有多大的权力空间,多少的寻租机会!遗憾的是这个空间和机会却与黄家儿孙无缘。老爸这一辈子,有过不少我们儿孙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缺点和错误,不过,岗位上发生的错误,尤其是大的违规的错误,他好像没有犯过。他的前任和后任,失足的不少,对于这点,他比较自豪。在深圳做土地规划的期间,我所知道他的属于犯规的行为有两件,一件是给福田一个名不经传的当地农民盖的“玉田酒家”在划红线时调整少少,保住了这个酒家。我们每次到深圳,父亲都带我们上那里喝早茶,非常普通简陋的食肆。“我保住他们的酒馆,他们答应给我免茶费嘛”,老爸不无得意。还有一桩,自八一年来深圳之后,老爸那里的丝袜、黑人牙膏之类的港货多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三天两头要接待各地官员走访沙头角。这个有名的深港接壤之地,来访人员和携带商品都有指标之说。“熟人看到我空手来回,就要我带点东西,什么牙膏、香皂、丝袜之类,我顺手给带了,他们拿出去摆摊做生意,顺便给我点礼物”,听到老爸的这个原始积累,我们哈哈大笑,夸奖他不愧是深圳第一代的走私客。同时我们责备老爸,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多要一点水货,多划一点地皮呢?
那么一划,你我都会划进监狱啦。老爸很严肃地回答。
我认为,老爸为官清廉,严守规矩并不是他具有多高的思想觉悟,最重要的可能是两点,第一、建国三十年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真的把这一代人整怕了,妻子被整得七零八落,而他又有点“地方主义”尾巴,考虑最多的不是寻租而是自保,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还有一点,那个时代物质极度匮乏,实在是无物可贪。
很多次的家庭聚会,兄弟们热烈地议论种种发财机会,埋怨老爸缺乏敛财的本事,老爸也承认这点,他的反驳理由其实很简单,父母不能敛财,后代才会靠自己本事。谁都知道钱的好处,不过,得了眼前,牺牲将来,有点不值。
我开始对此不以为然,等我步入中年,明白这个道理,也体谅了老爸的心情。
上午十点,再次探望老爸之后,返回酒店取行李,然后,匆匆往机场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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